于是他斩钉截铁道:“请通判明察!此事非得我上书不可,不能让您担这个干系,原因有三!”
魏宪微微有些不快,但还是示意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赵子称:“首先,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我终究是姓赵,我们赵家人享了天下百姓供奉,到了出力的时候,自然也当为天下先,就当是为祖宗和那些昏庸的亲戚赎罪了!此其一也。
而我身为宗室,就算上书言事言辞激烈,也不会有性命之忧,甚至不会有流放之忧,最多就是去职圈禁,被扣在汴京当个富家翁。本朝虽不杀士大夫,但其余文官因言获罪,至少还有可能被流放远恶军州为官,此其二也。
最后,若是通判您上书,得罪于朝中,或是被蔡京等朱勔在朝中的靠山截住了奏疏,官家根本没看见,到时候又该怎么补救?说不定他们只手遮天,让仗义执言根本无法上达天听,我们的一切牺牲就都白费了!
而我上书情况则不同,我本无上书的权力,只可借助通判的渠道递上去,只当是先投石问路。而通判隐于暗处,暂时别把蔡京、朱勔得罪死了。一旦我的投石问路被阻塞言路,则通判还能另想渠道,设法上达天听,挽回局面,此其三也。”
赵子称并不知道魏宪到底有什么渠道上奏,但他知道通判作为地方的监察类官员,确实有监督包括知州在内官员的资格,所以可以曲线上奏。自己先走正常渠道试一试,如果被拦了,再用备用渠道伸冤。如果一上来就把魏宪自己的渠道全部暴露了,被拦了那就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魏宪听后,若有所思,也觉得赵子称的说法有七八成道理,但他还是没把握:“你或许高估了老夫上达天听的本事了,老夫便是想不顾一切秘奏,也未必就能递到官家面前。”
宋朝可不比后来的清朝,并没有形成“秘奏”的制度,监察官的渠道确实特殊,但也不是全能的。
赵子称一咬牙,决定还是再吐露一点关键的干货:“也罢,事已至此,有一件事,下官也不瞒着通判了,其实,下官去年在东京时,应该是机缘巧合与微服出巡的官家结识过……”
赵子称这话刚说一半,魏宪立刻露出瞠目的表情,很是惊讶,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赵子称连忙解释:“别想多了,其实下官也不敢确定,因为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挑明,下官当时是在艮岳,见到了一个自称濮王之后的宗室伯叔游园……但后来种种迹象表明,他似乎就是今上。
下官回到苏州后,短短数月内连续升迁,我暗自揣摩,应该也是跟入了今上法眼有关。因此我便想,或许今上对于我这个远房侄儿,还有些好感。
因此,若是我上书弹劾朱勔获罪,通判可另行设法申诉,只要让官家知道‘姑苏赵子称蒙冤’,他念及本家同宗情分,说不定会复查,至少也不会草率处置。
但若是通判直接上书、并且获罪,我们又如何利用第二次机会翻盘?在我而言,我是决不能明示‘我知道了去年夏天在艮岳遇到的那位伯父就是今上’的,这种事情,知道了也只能装不知道,只有那位可以认,我是万万认不得的。
下官也就是当通判是忘年知己,才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私下说知,此刻再无外人,不传六耳,通判听过就行。”
出了这个房间,赵子称是绝对不会认账的。随口几句话,他也就不怕魏宪抓住他的把柄。
魏宪听到这个重磅消息,果然瞳孔瞬间剧烈缩放了几下。
他一开始是不信的,可后来一揣摩,赵子称仕途确实很顺利,太学上舍生两优的入仕基础,却能第一个官职就给姑苏县丞,而且干了三四个月就升职了。赵子称说他在东京将作监修艮岳的时候遇到了皇帝,被其赏识,也就说得通了。
“他是去年考中的,而官家那位最受宠的皇子郓王,是前年考中的,比他还早一年。而且听说郓王的年纪,也就比他长一岁……
人之常情,若是遇到了跟自己爱子年纪、履历都仿佛的本家侄儿,爱屋及乌,稍稍给予提携,也属正常。何况听说其父去年冬天也突然被补荫袭爵、得了开国侯,种种迹象,他所言应该是真的……”
魏宪心中如是盘算了一番,抽丝剥茧,发现居然全都对得上。
这就不奇怪了。
如此说来,这个上书弹劾的事情,还真该让赵子称先投石问路,而他自己该稳一手,先在暗中观望,如果赵子称被反噬了,自己再动用最后的渠道,让官家知道赵子称的忠义和冤屈。
“既如此,老夫也不跟你抢了,江南百姓,都担在你肩上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