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忧烦,放下边境急报,又从旁边一迭普通奏折上拿起一份,打开一看,原来是顺天府尹上报,京城西郊被雪压倒了大片民房,请求下旨拨款赈灾。
朱棠看了这份奏折,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这里有多少军国大事需要操心,堂堂一个顺天府尹,六品京官,居然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敢拿主意;有写折子请旨的功夫,那民房早就重建起来了,简直是一味的浪费时间!
朱棠提起毛笔,蘸了朱砂,待要好好地斥责几句,忽然又改了主意,停笔对侍立在旁的段侍尧说道:你去传旨,告诉顺天府尹,朕是要他当官做主,替百姓办事,不是要他学跑腿的传话,他要是不想当这个官儿了,只管明说,朕立刻将他撤职查办!
这道圣旨下得莫名其妙,而且又是一派闲话家常的语气措词,中间还夹杂着几分赌气的味道,段侍尧有些犹豫迟疑,当了三年六宫总管大太监,他可是头一次弄不明白该怎么去传旨。
朱棠连续批完了三份奏章,抬眼发现段侍尧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稍加思索已经明白过来,笑道:怎么还不去?没有听见朕的话么?就按照原样告诉他,传完了旨立刻回宫,一句废话也不用跟他多说!
段侍尧扯着公鸭嗓子应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出去传旨了。
批完几十份奏折之后,朱棠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放下笔走到窗前,一眼便看见江朝彦一身黑色铠甲,笔直地站在滴水檐下。朱棠微微有些奇怪,忍不住踱出门外,两旁的侍卫躬身行礼。朱棠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向江朝彦问道:怎么今天又是你当值?姚采呢?左肃平呢?他们这两个副指挥使天天光拿俸禄不当班么?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启禀皇上,左肃平跟着宁王殿下去了卢龙,是前天刚走的;姚采今天负责周边警戒,现在正守在太极殿附近。还有……江朝彦低了头,目光有意无意地躲闪着光武帝的注视,轻声说道:您等的那个人,他已经来了。
是──是吗?
朱棠听了这个消息也觉得很意外,随即心头涌起一阵喜悦,像温热的泉水在身体中流淌,四肢百脉无不舒畅,却没有注意到江朝彦小小的反常情绪。
一刹那间,朱棠似乎年轻了好几岁,他面带笑容地向侍卫太监们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也辛苦了,都散了罢。嗯,朝彦也下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朕再叫你。
是。
江朝彦躬身领旨,随即带着一班金吾卫退了出去。
朱棠重新回到书案前,把剩下的几份奏折批完。然后端起旁边的青花瓷杯──杯中的茶已经凉了,但是朱棠并不在意,一口气全都喝了下去。
现在,整个清宁馆里只有他一个人,周围安静极了,安静到令人发慌,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怦怦跳动──为着即将到来的那个人……即使分别了这么多年,乍然听闻他到来的消息,仍是忍不住激动与慌乱,喜悦中夹杂着紧张,期待中混合着焦躁……怎么竟然还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也吧!反正在他面前,我从来就没有半分骄傲可言……
朱棠在心中暗地自嘲。
等待的时间总是格外难捱。
从巳时到午时,从午时到未时,从未时到申时,从申时到酉时,从酉时到戌时,从戌时到亥时──直到子时,那个人仍然没有出现。
朱棠满怀希望一点点的消沉下去,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心情也从最初的兴奋变做了惴惴不安。
那个人……他真的会来么?在离别了十五年之后,他真的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朱棠不由得开始怀疑起江朝彦的情报是否属实了。但是他很快就挥去了这个念头……假如连江朝彦都不堪信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他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性命相托了。
朝彦……他是我从雪地里捡来的。
那天的雪,比现在还要大,还要冷。那时他还不到七岁,身子也单薄,又瘦又小,几乎被大雪整个儿掩埋了,差一点被我的玉花骢踩到……
朱棠出神地望着一盏宫灯,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嘴角边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漏短更长。
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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