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作者:昨叶何草
第45章
羊房夹道在金鳌桥以西,浣衣局以北,凡是年老有病或者犯下罪过的宫人都被发配该处,囚禁待死而已。
朱槿看着光武帝的背影,充满孤凄决绝之意,心知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再无转圜余地,于是折腰拜了一拜,轻轻说道:槿儿去了……来日方长,忧患正多,三哥,您要珍重!
语毕亦不回头,拉开房门,走进外面的阳光之中。
朱棠听到他最后唤那一声三哥时,身子微微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连忙伸手扶住了香案,一滴眼泪悄悄滚了下来。
自从他登基以后,朱槿便不再如此相称,此刻骤然重温,朱棠彷佛回到了当年兄弟二人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日子里。
──只可惜,这一声,却是永远的诀别了!
朱槿离开清宁馆,迎着秋风,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转脸看见江朝彦立在廊下,表情凝重,满脸严肃之色,笑吟吟地迎上去问道:江大人,你可是在等我吗?
江朝彦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低眉答道:是的。请殿下随我来。
羊房夹道嘛,我也知道该怎么走,不过还是你送我去更好一些,朱槿笑道,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忍不住询问:皇上的斋沐之期,是不是从今天开始?
是。
江朝彦不愧是有名的惜字如金,除了回答是与否之外,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朱槿轻松地笑了一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悠然说道:皇兄他煞费苦心,不过是想让我多活几日罢了──其实,这又是何必呢?
他的目光掠过远山近水,楼阁殿宇,碧树?花,最后,落在江朝彦的眼睛里。朱槿定定地注视着他瞳仁深处一点幽蓝之光,轻轻吟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其中哪一样不是无可奈何?就算暂时拖延一时半刻,又岂能逃得了一生一世!
江朝彦第一次发现,原来朱槿的眼神中,也会带有如此深意。他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忍不住皱眉劝道:殿下,请恕朝彦无礼,多提醒您一句:眼下皇上正在气头上,发作几句也就罢了,其实未必真的想治您死罪,也许过几天就放您出来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朱槿微微一笑,圣意难测啊,江大人。你一直待在皇上身边,难道还不明白他的脾气么?刚才我说过的话,只管如实回禀,无碍的──我看时辰也不早了,你送我去了羊房夹道,尽快回来,说不定皇上还有别的事情差遣你去做。
这一年冬天,冷得特别早。
立冬过后第七日,便降下了当年第一场雪。太液湖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凌,沿湖栽种的垂柳一夕之间褪尽绿装;小太监们不得不顶着寒风,用竹竿结网捞起湖面上漂浮的残枝败叶,以免影响了观赏的景致。
光武帝仍是常住清宁馆。
按理说,夏天避暑,清宁馆三面临水,倒是一个绝佳的去处;但是冬天里可就大不一样了。太液湖水面开阔,无遮无挡,寒风从对岸直吹过来,呼啸过庭,单是那声音就让人情不自禁地从骨头缝里往外发冷。
住在清宁馆远远不如别的宫殿里舒服,然而光武帝似乎突然喜欢上了这里的清幽,庭院里落满了雪,却不准人去清扫,批阅奏章的间隙,也时常停了笔去看窗外。
小太监们来来往往,都是从回廊底下绕道而行,就连侍卫们走路也多添了三分小心,生怕一不留神便踏坏了那雪景。
纷纷扬扬的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上,终于雪止天晴。只是那太阳羞答答地藏在一层薄云背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光线很淡,唯一的好处是──雪地看上去不那么刺眼。
朱棠退了朝,简单地用过早膳,回到清宁馆便开始批阅当天的奏折。
段侍尧事先挑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几份边境奏报放在御案正中,朱棠拿起来匆匆浏览一遍,无非是东南交趾国家黎利珊称王不朝,侵吞边界,骚扰地方;西北阿鲁台屡次寻衅,双方发生小规模冲突,互有折损;蒙古左贤王渥巴汗上表,言称今年水草不丰,牛羊病疫,请求免去朝贡,等等。
朱棠对此心知肚明,阿鲁台与渥巴汗已经结成攻守联盟,一东一西,互为犄角之势,西北边境局势一触即发,此战必不可免。但是眼下粮草尚未充足,兵力调动也没有就绪,时机还不够成熟,若是轻易出兵,只怕胜少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