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到底有没有本事护住我,我倒是有本事跟你聊得热火朝天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微微一笑开口道:“老先生这个问题,请恕在下没法回答。”
陆十安一愣,“为何?”
“因为任何一项制度,尤其是这种涉及一国之政的制度,从来都不能割裂开来看。”
“首先,所谓政治即人事,任何一项制度如果脱离了人事来看,就只是枯燥的条文,只有加上了人事,它才有被讨论的空间。比如汉朝的盐铁变迁,那就是跟朝廷的兵马战争、皇位更迭、朝堂局势等息息相关的。”
“其次,任何一项制度,也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必然有与之配套的制度,它们相互配合,形成了一整套的东西。唐朝的府兵制,就能从中牵扯出税收、土地、军事等等与之匹配的制度,其中一个环节的崩溃,便会牵连到其余。”
“而后,制度的产生与消失,都不是拍脑袋出来的,它的产生会有雏形在渐渐形成,它的消亡也是渐渐变质最后演变成另一种东西而出现。所以现在太祖之制到底被怎样地执行着,恐怕只有庙堂上的相公们才知道。”
“最后一点,那就是制度一定是与时代的现实相契合的,那是他们在当前的状态下所想到的解决当前状况的最优解。比如瞧见大秦的猝崩,汉太祖刘邦便要分封诸子建国以保刘氏天下;待郡国强大,中央势弱,七国之乱后,汉武帝便有了推恩令。是汉太祖不能预见封国的问题吗?肯定不是,但他首先要保证的事刘氏天下不会像大秦一样,在他死后立刻崩溃。至于别的,那就只能是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咱们站在后世,按照我们当前的时代环境和思想,来理解评价当初汉太祖的选择,或许就有失偏颇。”
“所以,您让我在此时来评价咱们大梁的商税制度,晚辈一不知人事,二不知朝政,三又非身处开国之际,如何能言!”
陆十安默默听完,心头并没有计较齐政的“滑头”,反倒是波澜顿生。
他在朝为官多年,官至兵部侍郎,又以重视实务著称,多年下来,对这些东西,其实在心头也有一定的思考。
但从来没有像齐政此刻讲的这般透彻简洁。
他沉吟道:“那以你之见,对于朝廷祖制该如何对待?”
齐政驾轻就熟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什么情况,就调整什么制度,敢问老先生,这天下可有百年不变之世情?”
陆十安摇头。
“那为何要有百年不变之.”
齐政没有说完,但陆十安听懂了,他眼中光芒猛地一闪。
他想起了他科举的座师,也是他官场的领路人,更是他钦佩的偶像,但却倒在了那场致力革新的新政之中。
那时候,那些攻讦他的人所高举的大旗便是【祖宗成法不可变】.
他仰天一叹,“若是你这些言论能早些为人所知,乃至上达天听,那场新政或许便已经能取得成就了吧!”
齐政好奇道:“本朝亦有新政?”
陆十安扭头惊讶地看着他,“你对历史之见解独到深邃如斯,竟不知晓?”
齐政对此早有准备,当即影帝附体般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家师只教到在下五代乱世,便去世了。”
陆十安恍然,温声安慰,“这等大贤,遭此大难,实在是国朝之失啊!你也不要伤怀,节哀顺变。”
齐政点头致谢,而后陆十安便将二十余年前的新政跟齐政说了说。
齐政一听就乐了,这种搞法,不失败才怪了。
在他原本那个时空,也有一场几乎气质一模一样的新政,也同样无功而返。
那一次,叫庆历新政。
看着齐政的表情,陆十安连忙问道:“你可有所得?”
当初新政失败,座师罢官,郁郁而终,因为他刚在外地为官,侥幸躲过反对派的清算,但也成了横亘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他曾与许多志同道合之人私下讨论过这场新政为何会失败,但现在,听了齐政的讲述,他迫切想知道,这个见解独到的年轻人会如何解读。
齐政挠了挠头,“老先生,我一个年轻人,这种新政大事,关系到国朝走向,还涉及到朝堂斗争”
“此间又无外人,老夫绝不会.”
“我的意思是,得加钱。”
陆十安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毒舌如他,人生第一次生出了无语的情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