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杯浮叶作者:湮蓠浥尘
第15章
“嗯。”朱询立起,甩甩手脚,展平了身上素袍褶皱。
“大皇兄,弟先告退了。”朱询转向我。
“去吧。”我望着他和我一般的样貌,道。
朱询笑了笑,悄然退后。
我很快又陷入困倦当中。
我原不是那般容易就困的。少时巡南,彻查贪腐大案之时,常三四日不得好眠,脑中千絮纠葛绕如走马,蔓枝荫生恨不能斧劈火燎。但到事一终了,并不觉如何疲累,只当是秋围狩猎,幸得之好物而喜,冲淡了身上尘苦,便也尝出如饴滋味。
少时风景,终不复矣……此时年岁虽论得上未满而立,庶民还可当做尚可建功立业的年纪;但浸在宫中日久,一锅杂汤炖得肉酥骨脆,便翻出闲散老者的层层懈怠来。受册太子十余载,既无诸弟夺位之忧,又无皇父废嗣之虞,诸般天生算计何其无用,懒了倦了睁眼一半,何用管顾他人识我意是明是昧。
不过是睁眼一半——撑开只眼寻找坐在后方的胤和,小脑袋已歪到了左肩上,身子也几乎靠到了坐在左边席上的宽王世子臂肘。他右边坐的应是二弟之子胤秋,不过席上空空并无人影,大略是二弟带走去见太后了。想想实无什么刨究必要,略合了眼,却感心中气郁不安愈重,闷得胸肺肋骨皆有些发疼。
勉力在脑中混沌线中拉出几根瞧瞧,皆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得放回搅乱。似是我心,又非我心,这种莫名熟悉之感……可是朱询?幼时我二人因心意相通,常用来射覆游戏逗乐长辈;及渐长成而敛神定心,我二人脾性越发不似,兼之极少有心情起伏过大之时,是以我几乎再未感觉到朱询心思有何波动。今次约是因我闲而无事,加之朱询未掩其情绪,才使我觉察。
不知是何等样事,竟使朱询失常至此?我好奇,但无心探究。我无兴趣于旁人私事,无论是我的叔伯、兄弟,还是我的父皇妻儿。我无意于无孔不入,既无远近之虑,做之何用?
内侍又款步而来,交给我一个洒金玉版纸卷儿。摊开看了,字迹精致如刻印,银钩铁划。
“竹不在府中,不知去向。捕仿者,已询,无话。”
我不太明白我遣暗卫去查看的缘由。正如我不太明白,我以“竹”作为堂兄宁王朱雀的代号的原因。仿佛是我从掌东宫禁卫始便如此了,然则搜刮脑内,并无半点音画可佐证。对莫名被攫取记忆和过往的恐慌曾经在我脑海中出现过,但平息得很快,快到我不曾觉得那是一种恐慌,没有心悸,也没有一刹那的迷惘。
不过,我须过问此事。宁王毕竟是在世王公中身份最为高贵的封国超品亲王,其行踪不明颇有蹊跷,正逢大丧的朝廷不应再出纰漏。不知父皇知晓几分,先掩了消息,再待走向而决断。
我也站起。身后玩着手指的四弟抬起脸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摆弄指节。
出殿门望天,落雨已小,不必打伞。走到宫西侧门稍站了会儿,无意中瞥见花圃里四尺灌木穿梭着一个小小身影,轻手束脚左顾右盼谨慎得可爱,极像是五弟朱鹭。他年幼定觉得守丧无聊,约是想偷偷出来寻物事游戏打发的,便挥手让禁卫带他出来。
“大,大皇兄。”朱鹭呐呐道,绞手低头委屈样。
“怎么了,跑出来?”我温和道。
“我,我是有点,想母妃……想去瞧瞧……”朱鹭战战兢兢道。我年长他二十三岁,所谓长兄如父,他自小便极是怕我,见我说话从来结舌不顺的。
“父皇不在,离开九凤宫也没什么。不过……没事,皇兄带你去,如何?”我笑道。
“啊,嗯。”朱鹭用力点头。
自九凤宫往东,又一殿群便是长凤宫,长凤宫东有御河流过,上有数桥通向后宫。过桥不须穿长凤宫,我本要带着朱鹭沿墙而走,朱鹭却扯了扯我的衣袖:“过则遵孝礼,大皇兄不进去问祖母安吗?”
“自然应当问安。”我回道。无可奈何,命身后禁卫在长凤宫门外等候,我携着朱鹭登门入宫,向正殿走去。一路上宫侍洒扫如常,见我和朱鹭前来连忙行礼,至正殿前,女尚书前来接待。
“见过太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太后殿下正在午睡,请二位殿下回转吧,心意妾会转达。”
“既然如此,打扰了。宫中可还有别人?”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