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杯浮叶作者:湮蓠浥尘
第12章
但愿还来得及。
“王妃呢?”我问前来报讯的英王府侍卫。
“王妃殿下言与殿下一同入宫较为妥当,命属下转告殿下,她将于崇仁门外与殿下会合。”
果不愧是与我流传着同一血脉的明氏公主,朱语的反应是最恰当的一种;这样我就有时间在入宫之前,将诸事与她交代清楚。既不会落下迟于行动对亡太后无礼的把柄,又不会因她独身入宫而打破原先的布置。
“知道了。备马,本王很快出发。”久跟我的侍卫立刻明了,退到宁王府外牵马等候。
我推开门,见宁王兄虽呼吸沉稳似已熟睡,但眼皮还在不安稳地掀动。“浮瑟,你放心。”我俯□去,轻轻吻了他的眉心。迫近看才能发觉,他眉心正中散羽间,隐着一粒小小的朱痣。
我会竭尽所能,只要是,你的愿望。
我随后出发去崇仁门。一乘小车已在门边等候,我登车扶朱语下车上舆,走动途中,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我明白。”她伸手放下隔帘。
朱语之子秋儿按照原先与景圣祖母的约定,前日已被召到宫中与太子之子胤和作伴。如果可能,我不愿朱语参与此事,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我与朱语先至景圣太后寝宫长凤宫换衣整束,携了素衣葛带被教导了居丧礼仪的秋儿,步行至景贞太后寝宫九凤宫。
父皇、兄长东宫、太子妃、太子世子胤和与华王早我到达九凤宫。因定朝素遵死者不扰孕的习俗,有孕在身的华王妃不得到停灵之所,以免有损胎儿,所以三弟一人前来。各服丧色站立,寂寂无言。在我之后,景圣太后、郑贤妃、五弟朱鹭同在京中的若干皇亲、朝臣也抵达,依辈分地位,列队相候。
四弟荟王却不在队中。丧葬之事由礼部、鸿胪寺、宗正寺等司处置,礼部尚书杂事奔忙,荟王也当须相助。我早从宁王兄处得知父皇欲调四弟去礼部之事,如今此等大事,自是历练良机。
“二皇兄,宁王兄呢?”华王朱诵走来我身边,小心探问。
“儿臣禀父皇,宁王兄突患小疾,恐冒犯不吉,尚在王府中养病,请父皇原宥。”我先上前,同父皇禀明。孕者不犯死、病者不犯死都是寻常规矩,宁王兄的为人朝中宫中皆是知道的,断无可能装病冒欺君之罪,我料父皇也不会怀疑。何况,报丧人来过宁王府,回禀时自然将我和宁王兄举动都上报天听了。
“派两个太医去看看,早日治好。”父皇向我道。
“儿臣遵旨。”我的侍卫不会无能到连太医都挡不住。
默默站到入夜,天色暗得极快,几道闪电划过,是大雨之兆。入春以来多阴日,沉沉闷人,不如大雨畅快舒爽;然而此时落雨,更颇像天意出言,泣告天下太后崩逝之事。
在京亲王诸侯、朝臣和宗室女等已全入宫,各依指派,在宫外相候。须臾雨下,内侍禁卫拿来伞具油布长杆等物,撑起雨篷以免众人淋湿,混乱了好一阵,才听几级传命,传人入内吊祭。
我先受通传,带同秋儿入门后立在殿下东侧,次于兄长东宫父子和几位在京的皇伯,而后是三位皇弟,再是在朝任职的堂兄弟数人。朱语则依宗室妇身份,远远立在诸长公主、郑贤妃、诸皇伯正妃、太子妃之后,隔着人众看不真切。
站位已毕,传令伏哭。除景圣太后外,自父皇而下,一律伏地痛哭,声震瓦梁。这哭声多少逊色于三年余前皇伯父仁宗明越流及芮皇后吊祭时的群臣嚎哭,且少一宁王兄——当年哭礼,宁王兄泣而不号,本最凄切,三弟夫妇、四弟及朱语却是号得足令一地人侧目;唯有我与兄长,仅在哭而已。
现却号不出来。瞥一眼侧近的太子,他垂目闭眼,唇颤着抿在一起。不号,也不泪。
我伏在因铺毯而不觉凉意的地上,守着默不作声的秋儿,等待哭声和振动的过去。
良久,吊祭毕。宗室被安排守夜,我与太子夫妇、三弟、四弟均须固守彻夜,朱语有顽疾为由,获许回府休息,待明晨小殓之时再行入宫。我见朱语随景圣太后出门去,走路时与皇祖母都是一瘸一拐——她曾在雪中久冻,截去了七根脚趾且伤了腿肌骨,长时间伏跪后行动越发不灵便,要她以这般身体再去劳心宁王兄之事,实也难为她了。
“秋儿乖,同和弟弟一起到景圣曾祖母那边去。”我拍拍秋儿乌发丰茂的头顶,将他交与内侍带走。
“秋儿知道了。”胤秋点头,拉着太子世子胤和同路。他俩虽非血缘的堂兄弟却也是表亲,处得很是不错;兼之秋儿相貌多承继外祖父父皇,与胤和也有五六分相似,五年以来,倒也无怀疑秋儿出身的流言传到我耳中。
无关人等撤离之后,守夜众人散坐地上,闭口不言。父皇执意留下,在长明灯侧端坐无语,小辈也自不敢说话提神。宫门殿窗重重闭起,尚能听见夜中雨狂风猛,可以想见水降如河瀑、伞瓦不能挡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