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称便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小侄见过伯父。”
赵佶原本还想着如何跟这些技术官相处,眼见这个年轻人主动递了话头,他也不由好奇:
“哦?你何以称老夫伯父?”
赵佶如今三十七八岁年纪,离四十称老夫还稍微差了点,但他习惯了自称“朕”,让他突然对着凡人自称“我”,他总觉得不自在,便宁可称老夫。
赵子称看他年纪也不算大,便略微觉得有点怪怪的:“小侄也忝为大宋宗室,不过已是太祖之后第六代,伯父则是濮王一脉士字辈的……”
赵佶没想到来艮岳赏玩一下奇异草,还能遇到个本家远房子侄,也稍稍激起了好奇心:“哦?你具体是哪一脉的?如今是何爵位?”
赵子称:“秦王、英国公一脉,不过小侄历代都不是长房,如今早已无爵,只是一太学上舍生,舍试两优候缺,让伯父见笑了。”
赵佶随便摆了摆手,并不在意这些,也压根儿不问赵子称为何会跟将作监的人一起勾当,而是直接转移话题:
“这白迭子为何比寻常的更加硕大?又如此低矮?”
赵子称和贾谠都不由一愣,这个濮王系的老伯,怎么如此不介意礼数?说话跳来跳去的,莫非是个放浪形骸之人?
赵子称还是有问必答:“这是我在乡间偶然观察到的一点心得,白迭子在拔高的时节摘掉顶芽,令其不能把土肥养分浪费在长高上,自然就把养分灌注到了果中。其余卉,也有数种有此习性。”
然后他就把后世植物学“顶端优势”的一些原理,用古人听得懂的话详细卖弄了一遍。
“看来贤侄也喜欢园艺,倒是和老夫投契了,不错。这盆中的石头,却为何是这般模样?看似奇形嶙峋,却全不光滑透润。”
听到这个问题,赵子称稍稍警觉了一点,梁师成之前暗示过自己,这个技术如果泄露出去了,也只能说成是他和贾谠私下为之,要说成梁师成不知情。
虽然那么对口供的目的是瞒着皇。但保险起见,对所有人都该这么说,因为只要泄露出去了,最后都有可能传到皇帝耳朵里。
赵子称想了想,既然这个问题回避不过去,就大大方方七真三假道:
“这是小侄想到的一个点子,如今汴京处处大兴土木,用石料甚多,小侄想以灰浆凝固制石,若能卖给将作监,岂不胜过石纲从江南千里转运?
但小侄自己没本事实现,这位贾主簿颇有巧思,我们又是朋友,便假公济私琢磨着试试。眼下这些石头还没水冲打磨,看着不甚光滑,以后浇筑好了,用大框沉到河边冲刷上几个月,便能用了。”
赵佶素来喜好新奇之物,见了水泥仿石也颇为好奇。
他倒不想在修假山的时候用这种东西,但知道一下这东西是怎么来的,给别人用,他是无所谓的。
他便出言肯定了将作监的工作,不由自主流露出上位者的气势,赵子称在一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终于渐渐怀疑这人。
“刚才看梁师成对他也不敢怠慢,所谓的濮王之后赵士从,不会其实是……”赵子称心中存了这个念头,愈发小心,不敢再乱说话,但基本上还是有问必答。
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赵佶大开眼界。
又听贾谠说起赵子称刚才以植物吸收养分供给各器官来比喻人世,言及王安石司马光,论证究竟是“天下之财有定数、不在官便在民”、还是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
大家都是读书人,说话时难免引经据典,然后就上升到了论语里的“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赵子称原本已经对赵佶的身份起疑,不想让贾谠多展开,但贾谠已经把话题卖弄到这一步了,他也只能坐视如此。
赵佶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乐呵呵地提议:“今日难得偶遇我赵家晚辈有如此才俊,不如寻一风月幽静的所在,叙饮几杯,畅谈一番。贤侄还有一些什么见解,也都可以畅所欲言。”
赵子称微微有些担心,此刻他已有七八成觉得,眼前这人就是微服游园的赵佶了。不过转念一想,只要自己装作不知道,说话有分寸,这正是一个表达自己态度的良机。
包括自己对石纲的态度,以及对朱勔的态度。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自己如果说多了,会不会被梁师成觉得自己打蛇随棍上,一找到机会就“越级向上社交”。
不过,眼下已经容不得他拒绝了,还不如装个糊涂,到时候抵赖到底就是了。
“伯父相邀,小侄敢不从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