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随着沉船被找到,所有人总算都松了口气,也都不约而同地对赵子称投来感激的眼神。
赵子称自己却依然不敢放松,还不忘向邓岳确认:“可看清楚了?那船是坐沉的还是翻沉的?”
邓岳一边擦水一边详细汇报:“赵公子真是料事如神,那船果然是坐沉的!船底朝下!”
“那就好。”赵子称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赶紧去汇报。
几分钟后,他来到朱勔的船上,开门见山交差:
“朱相公,沉船找到了,确是坐沉在水底的。以常理度之,多半是先漏水、后沉没。相公可亲自派人潜水验看,找找船底、船舷有没有洞。”
朱勔见他如此有条不紊、思路清晰,对他的说法也多了几分信任。
不过求证肯定还是要求证的,朱勔对一旁的董超使了个眼色。董超一挥手,就有十几个厢军中的精干水手脱去衣褂,准备潜水查验。
赵子称又借机补充了一句:“禀相公,刚才我们还在水下看到了一早抛下去的碇石,但捆绑碇石的绳索都被利刃割断,所以那些浮桶才漂走不见了。
幸好学生算学不错,另用他法找到了沉船,这才没有误了大事。由此看来,或许是有人不希望相公找到沉船,想要掩盖一些事情。这一点,也可让他们重点复查一遍。”
朱勔听到这句话,瞳孔终于不由自主地缩放了一下。
他太清楚自己手下人的惯用伎俩了。
所以仅仅思索了几秒,朱勔就回头看了一眼都管段明。
而这一次,段明果然没有扛住朱勔的压力,直接就腿软了。
其实,在方才赵子称说他找到沉船的那一刻时,段明就已经面如金纸,冷汗直流,摇摇欲坠。
朱勔这一眼,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勔看到这厮的丑态,脸颊上的法令纹都不禁抽搐了一下,却对众水手冷冷喝骂:
“你们这群贼厮鸟,还不快下水验看!还等什么!”
众水手唯恐成为上官撒气的对象,连忙如下饺子般上赶着跃入水中。
……
半炷香之后,水手们陆续回到船上。
朱勔阴沉着脸询问:“情状如何?”
水手们恭敬地汇报:“回禀相公,那船确是坐沉在湖底。左舷最下面有个洞,不像是撞的,倒像是斧凿砍的。俺们还找到了那几块绑麻绳的碇石,断口也确实像利刃割断。”
朱勔脸色铁青,平复了一下呼吸,转向已经被控制住的段明,冷冷问道:“你跟我几年了?”
段明抖如筛糠,却不敢不答:“六……六七年了。”
朱勔露出一丝冷笑:“我把你从仓曹小吏提拔到都管,你就这么报答我?”
段明心中恐惧,但依然咬紧牙关,坚持狡辩:“相公,这都是意外,或许船确实漏了,卑职疏于监管,但卑职没有理由欺瞒您!
船沉了,卑职哪怕不是主责,也会被牵连赔补,怎么可能干这种自作自受的事情呢?”
“你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当然是因为你贪心不足,想要昧下这笔财货!”
朱勔气极反笑,直接抬手给了段明一个大耳刮子,扇完后自己都觉得手疼,紧紧攥了攥拳头。
段明半边脸颊肿起老高,依旧跪伏在地拼死抵赖:“冤枉啊!相公冤枉啊,卑职绝不敢欺心!”
一旁的赵子称,见了他们主奴的把戏,内心暗忖:
“是了,这段明肯定知道,如果承认蓄意欺瞒、制造事故,绝对逃不了一死,还会连累全家。
所以哪怕朱勔已经掌握了初步证据,但只要船还没捞上来、没拿到十足铁证,段明就必须死马当活马医、死撑到底。
而听朱勔的意思,这次押运的石纲里,似乎不仅有给皇帝的假山奇树,还捎带了些别的贵重财物。
段明的作案动机,应该就是看上了这笔横财、想制造意外监守自盗……不过这个理由还是不太充分,他能被朱勔重用,等于是端着金饭碗,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赚这笔快钱?”
赵子称心中盘算的同时,另一边朱勔也连续扇了段明几耳刮子,手扇疼了就让亲兵拿枪杆抽打。
但段明哪怕被抽得浑身是血,果然还是坚持咬死了不松口。
嘴硬还有可能九死一生,认了就是立刻十死无生。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好,本官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董超,先把船上的箱笼全部捞上来,再设法把船体也捞上来,看看有没有别的证据!”
朱勔也懒得跟对方打嘴仗了,就吩咐先安排打捞。
船上有不少财宝,哪怕不是为了治段明的罪,也必须尽量捞回来。
董超立刻虎吼应诺,然后就指挥水手干活,一群人拿了绳索、挠钩,就纷纷下水了。
原本朱勔想直接让赵子称和慕容言带来的人打捞,但情况有变,应奉局内部出了家丑,他不希望被外人看笑话,这才临时改了主意,让团练下辖的厢军动手。
赵子称也不想太张扬,就低调地继续在旁边假装看风景。如果朱勔自己能搞定,那就最好。
等待打捞结果的时间,总是显得那么漫长。
厢军水兵们了好大的力气,足足努力了一刻多钟,潜水把好多绳索、挠钩绑在了沉船内的重物上,然后又指挥大船上的士兵们奋力拉扯。
可惜,最终也只是捞上了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至于那座假山,和船中最大最沉重的几十口箱子,却是一个都没捞上来。
整个过程中,麻绳还被磨断了好几根。
朱勔等得焦躁,忍不住拿出马鞭,狠狠抽打了几个带头潜水的厢军队率。
“腌臜泼才!那么多人还拉不上几口箱子!气力不够就加人手!这还用本官教么?”
几个基层军官被打得满脸是血,连连告饶:
“相公恕罪!非是我等不尽力,是那些箱笼过于沉重,而且在水下不好使力,绳索被船舱挡着,不能直上直下用劲儿。”
“俺们已经加了人手了,但是没用啊,几根绳索绑在同一口大箱上,但往上拽的时候,每根绳子吃的劲儿有大有小,就陆续崩断了。”
朱勔听了这些狡辩,内心很是烦躁,他不懂这些技术上的对错,只能是继续一味高压逼迫。
赵子称旁听了这些军官的哭诉,却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并非推卸责任。
自古以来,起吊重物就是一项复杂工程。哪怕是后世的吊车起重、那也得严格确保每根钢缆承重均匀,否则就容易被各个击破,形成“葫芦娃救爷爷”的局面。
他心中不由暗忖:“既然朱勔的人搞不定,这个活最终肯定还是要落到我们头上,那还不如主动一点。既能卖个人情给那些无辜将士,又能避免朱勔屡次受挫后恼羞成怒。”
于是他便轻咳了一声,主动仗义执言:
“请朱相公息怒,这些士卒所言确实符合算理,他们已经尽力了,捞不上来不是他们的错。”
此言一出,船上所有人都愕然看向赵子称。
这些年来,在苏州地界上,还没人敢这样力劝盛怒中的朱勔。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朱勔就是江南的土皇帝。
从团练副使,到那群厢军军官,再到普通的水兵,人人都对赵子称投来钦佩的目光。
连船舱里的那个县丞、都忍不住偷偷打开舷窗,偷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朱勔也是一愣,这才想起船上还有个外人。
赵子称刚才一直非常低调,远远站在甲板的一个角落,以至于朱勔都忽视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