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着朱批:“刚户部钱眼子还说入冬天冷,北边儿大军张口讨粮草冬衣来了,明儿让人去算算,朕就不信偌大一个朝廷还养不起那点兵了。”
他只好坐下来为我理折子堆:“燕王军自给自足,暂不用管,剩下的兵马赵将军带了三万去悯州平民乱,姜弼、徐疾等大将手下总计约还有个四五万人,上个月萧关带平安营存余的三万多人北去,走时辎重已捎带不少,大概够北十三关先撑个把月。”
“啧,”我批完一本,又掀开一本,头疼道,“悯州可如何是好,‘州军弃甲,乱民揭竿,混为暴兵据白山以南’,瞧这折子写的,悯州白山往北还有人烟吗?赶明儿朕就把这无用府尹砍了!”
“不消叔砍他,”皇侄从折子堆里抽出一本拍给我,“赵将军最新军报里说悯州府衙已被乱兵侵占。之所以到这个地步,赵将军说道是不敢打,对面冲锋上前来的不是瘦成皮包骨头的平头百姓,就是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散过一波军粮试图招安,没用。”
我心梗道:“那他们究竟想怎样?军功、田地、水利、粮食、钱,都说好了会分派下去!”
“心平气和,不忧不怒,”皇侄抽走我手中的折子,“这事儿叔就别想了,臣已托与西州魏家借‘蜉蝣’之力,速求暗杀暴民及乱军一众头领。臣此番南下,一定只胜不败,早日带兵马与辎重送援北关。”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事我更加心梗:“你说得轻巧,你手头还有能打的兵将吗?中州和青州军朕是知道的,绣花枕头一对!你要是出个好歹……”
“但凡有他法,我绝不会以身涉险,”他凝目看我,忽笑了一下,“十四叔知道我的,我胸无大志,脑子里塞的都是赏雪晒太阳、吃药得配糖、睡觉前要挪炉子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哪里懂得为国赴死。到时候万一苟全一身归来,还望陛下从轻处置臣败军之罪。”
我看他眼下青黑、脸色苍白,身上不知几日没换过的朝服袖角还皱巴巴残存某位大人激动的爪印,打眼一瞧已颇有些形销骨立的意味,就知道他口是心非:“……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这不又活蹦乱跳了吗?你这是气我呢,是气乱臣贼子呢,还是气自己呢?”
他眼里闪过一瞬被人勘破心事的慌张,随即坦荡无欺地冲朕露出一个“我恨”的表情——得嘞,他大概是都气。
气包子良王殿下满腔熊熊翻滚的爱憎怨怼:“臣不敢。只不过是见天下荡覆,人生于斯,如野犬般争相撕咬,奸恶者生,仁善者死,正义不存,都道舍身为家国,可家国又在何处?”
这个问题,在年老昏聩之时,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和满地堆叠的奏本,我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从来没有得出过答案。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在父皇书房里玩耍,偷听过一次太子大哥和父皇的对话,大致是祖母秦王一派的人推举太子大哥领兵出征,太子一派不高兴答应,父皇对大哥说:“你要想好,若战败,朕不得不治你误军之罪,战胜,你已然是太子,朕也没什么能赏你的了。”
大哥回道:“儿臣心意已定。儿臣‘位尊而无功,俸厚而无劳’,不敢守金玉之重,此番若能一报家国恩泽,死亦无憾。”
他最后是不是真的死而无憾不可得知,只知道他的“家国”似乎并不怎么领他的情。
那场著名的“争相撕咬”事件中存留下来的狗崽子之一良王殿下,还对先辈们的价值观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质疑。
我这个当了几十年皇帝的人一时都被他问住了,懵了半晌,才糊弄道:“这个吧,朕也说不好。大概家就是你我这么在一处,天晴能出外晒太阳,喝完苦药有蜜糖过嘴儿,夜冷了有炭生暖气。国就是我们游遍八州全境,看见每一户人家都能和我们一样。没有离乱、冤屈,平安到老。”
他微微皱着眉头听我说完,忽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十四,我……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我想及他前生种种“懂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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