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把头又转了回去，盯着钢化玻璃门后的自动修理流水线。参与战争的机械人刚刚获得公民权，眼下大选在即，阿米尔·辛德勒辛参议员跑来跟李洛费时间费口水，为的就是管委会手里的机械人选票。他继续说：“无论如何，家父和新自由党愿意保存您现有的职权和地位，支持您的技术发展。”
李洛眼睛眯了一下，“新自由党知道技术发展的终结是什么吗？”
阿米尔·辛德勒辛他老爸没教过他怎么回答这个，一下子卡壳了。
“辛德勒辛先生，你们看到了机械人公民的重要性，但看不到更远的未来。你们的支持，对机械管理会没有任何意义。利兹，送客。”
李洛冷漠地看着阿米尔的眼睛，一旁的秘书客客气气的邀请辛德勒辛走向门口：“感谢您的拜访。慢走。”
阿米尔·辛德勒辛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问题没答上，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他稳住情绪还想再说什么，李洛已经自顾自走开了。阿米尔公子饭来张口了一辈子，这次本期望靠帮父亲竞选为自己铺出一条路，一路都不顺利，在机械管理会这儿更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他脸色阴沉下来。
李洛一边往外走，中央人工智能一边追着向他汇报伤员数量和新制作的机械人进度。李洛把命令放下去，转头进了重度损耗修验室。人机修理师和开放5.0+修理权限的机械人助手在分散的工床上小心修复前线送回来的机械伤员，洁白的无影灯下□□的肢体，电线，零件，备用皮肤静静躺在麻醉剂里。他们朝套着白色实验室外套的李洛挥挥手里的工具，笑了笑以示欢迎，李洛巡视一圈，不自觉地嘴角向上弯：“战争快结束了，大家再多坚持一两个月，坚持就是胜利。”
刚刚递交完公民权申请的大多数机械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本来修验室里就叽叽喳喳的，李洛这么一说，更是充满了不符合“重度损耗”这个名字的欢快气氛。其中一个平时就声音很大话很多的□□更是开心，大声的问：“李洛医生，等战争结束了，我能邀请你跟我约会吗？（CIyuut）”
李洛：“你说什么？？？”
女|机|械|人名叫玛莎。她低头咯咯笑了：“我没说什么！什么都没有！”
圣诞平安夜，雪细细飘，银铃摇动，麋鹿与圣诞老人占满街巷，满街满眼。人总是要生活的，这是战争爆发以来的第一个看到曙光的圣诞。李洛提早下班了，在大衣外围了一条从姐姐那儿抠来的旧围巾。他这辈子重要的东西都落在郊区的那一栋被机器人占领的房产，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玩意儿，李简月看不下去，大发慈悲接济他。还好这围巾是手工精制，中性长款墨蓝色羊绒，边角处绣金纹了极细小的品牌名，“A.S.”，符合李洛有点挑剔的审美。他在街边一个放塞纳城新区圣诞烟火会直播的酒吧里点了一大杯黄油啤酒，边喝边跟酒吧里一同庆祝人类阶段性胜利，机器人大肆撤退。
他想跟什么人分享心中喜悦，但一个人也想不出来。
他抬头看电视。
李简月上将合并了安全部和军部，正在电视里致辞。她墨蓝色的军装上挂着一排李洛看不懂的勋章，唯有胸前国徽上的字迹清晰可见。“为了人类的荣耀，”李简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达到每一个观众耳朵里，“我们忍受了鲜血，杀戮和背叛，但在这条艰难的路上，我们依然生存了下来！这是人类的宿命。胜利终将、必定、永远属于我们！”
李洛打开终端。他在人声鼎沸里，翻了翻旧照片。很多年了，身穿上将军装的母亲叶华，实验室里抱着小思做鬼脸的父亲李卿疏，自己西装革履地参加李思的毕业典礼，李简月从两人背后蹦出来吐舌头，高中和前女友一起坐过山车，大学和前男友在国家公园攀岩。很多人已经走了，很多人已经化为尘土。李洛身边的空位突然被一个金发裸色唇细肩带的女人占据了，她说，“Hey,brk?（嗨，能给我买杯酒吗？）”
李洛给她叫了一杯菠萝鸡尾酒。（注1）
女人好似很有兴趣地和他聊了一会儿。李洛敷衍了一会儿，觉得好烦，装作出门抽烟。寂静的街道上，烟圈渺渺升起。他余光看到女人跟了出来，头都要炸了。
“罗，今晚能送我回家吗？”
“罗”是李洛随口瞎编的名字。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深情款款地喊着，听得李洛一身鸡皮疙瘩，他在烟雾里摆摆手，“我今晚跟人有约，没时间送你。”
“谁呀，女朋友吗？”
李洛目不斜视，望向远方，继续随口瞎编：“男朋友。”
女人轻声笑了。她的笑声仿佛藏着万千柔情似水，李洛头皮发麻。她将一张小纸片贴着李洛的衣领滑进他胸口的口袋里，末了还吻了一下放纸片的手指：“如果你们分手了，欢迎联络我的终端。”
李洛一口气把烟吸到底，自顾自走开了。
走了两步，他的脚步一顿。他重新打开终端链接。链接失败。重试，二次失败。他掏出纸片用打火机烧掉，检查了一遍身上，没有干扰器。李洛从后台进入紧急通讯，代码通过，链接失败。他在寒夜里被冷汗冻得脚步僵硬。他的脑后被顶上了一个圆管，钢铁的温度。量子枪。
屏蔽器在女人身上。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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