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路关闭后,弟弟再怎么生气,也——
他抬起头,愣在了原地。
模糊依稀的黛菊·门罗,正逐渐从达米安身后寸寸升高,与他四目相对。
它抬起了一只越来越细、越来越尖的胳膊,直到原本是手的地方,凝成了一道镰刀似的形状。
为什么没有掉回巢穴去?它悄悄从达米安背后站起来,是要——
“当心!”柴司一把抓住达米安肩膀,将他使劲往旁边一推。
他倒是多心了;因为居民的目标并不是达米安。
当弟弟被重重推到一边地上时,柴司也看见了——通路仍在。
布料离开木刺,落在地上,于是那一团能允许居民进入的黑渊,便也浮游到了地面上,像是在地板上打开一口深井。
“通路走廊”绕了半个圈,仍忠诚地跟在达米安的背后,仿佛是合拢的,深黑色的长长羽翼。
被通路分神的这一瞬间,让柴司失去了唯一一个避开居民攻击的机会。
那一只尖尖的、镰刀似的手,扎透了他的胸口,深深陷在断裂胸骨与肩胛骨之间。
它停留在柴司黑暗、温暖、湿润的体内,仿佛一个终于找到归处的胎儿。
居民特地用黛菊·门罗的声音,“诶呀”了一声。
“忘了,人类心脏在左边!”
妈妈的声音很遗憾。“唔,不对不对,不是我忘了所以错过了机会,是因为我听从了达米安的命令,不杀你……对对,是这样的才对。”
它低下一道如同弯桥似的脖子,看了看柴司的模样。
“会死吗?诶呀我都特地避开了心脏,如果还会死那就不是我的责任了。让我赶紧把手抽出来,为了表示我没有杀你的意思,好不好?”
话音未落,那只手猛地从血肉里拔离出去;血喷溅起来,像一阵雨雾,热热地落在柴司的脸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地上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跌下来的。如果不是后背正好倚靠在床沿上,大概他还会继续滑下去,直到躺在血泊里。
“……柴司哥?”达米安似乎被吓到了,小小地叫了一声。
“没死哦,不会死的。”居民安慰道。“我打得太准了,完全避开了致命处,唉。”
达米安沉默了几秒,不知是在重整情绪,还是在重新认识局势。
“你——我都叫你不要动了。你这是干嘛?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问题吗?你不来阻碍我的事,它就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还非要关我通路?以为你能跟居民抗衡吗?还是就是想和我对着干?”
最初的震惊和害怕——如果他也知道害怕的话——说着说着,开始从达米安的声音中迅速消退。
“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拦着我。因为你妈妈,对不对?你妈妈的那个通路,叫她变成了居民进入人世的一只引路狗,对吧?当年那个居民是这么说的吧?”
达米安的怒气正在渐渐回笼。
他平时与柴司还算有商有量,有时甚至会像个真正的弟弟一样,听柴司的话——但那仅限于一般日常琐事。
或许是觉得自己在关键大事上遭遇柴司背叛,他的嗓音被怒火冲击得微微发颤。
“你以为我和你妈妈一样?那种垃圾一样的通路,和我的天赋可以相提并论?这二者——”
他挥了一下手,比了比站在柴司面前的居民。“这二者是同一回事吗?你不是头脑很快吗,课业成绩都那么好,我才不信你是没想明白!但就因为你不喜欢,你就要阻拦我,你太自私了!”
柴司垂着头,一时间眼前除了血红,什么也看不清。
达米安没说错。如果不是妈妈身上那种垃圾一样的通路,他此时此地,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虽然不常说,可我知道你很希望以后能为凯家效力。”
达米安冷冷地说,语气和凯罗南一样。“我看你根本不行,根本不懂变通,不懂随机应变。凯家要你,一点用都没有。”
他冲居民转过头,问道:“我现在就要叫一个能听我话的、最强大的居民出来,给他看看。有什么办法?”
居民惊喜地吸了一口气。
“你可以从你的通路召唤居民。来,让我帮你……我知道几个名字,绝对可以成为你的得力手下。”
柴司静静地听着。他看着达米安转过身,走到地上那块睡衣布料前;居民赶紧来到另一头,高高地站在弟弟身边,朝他弯下一张热切发亮的、五官漂浮的面孔。
他忽然想笑。
凯叔,我该怎么办?
如果我用一辈子向你赎罪,用我的一切,为凯家挣来世间名望、权势和财富……你会原谅我接下来的决定吗?
或许是失血与脑震荡的交迭影响,或许是他已经精神不正常了,柴司从血里裂开了一个笑。
不知何时流下面孔的血,渗进嘴角,又咸又腥——他慢慢地舔去了嘴唇上的血。
十三岁的柴司,对暴力并不陌生。
他要动手了。
他需要达米安不再清醒。他需要达米安昏迷过去。
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但不要紧,他一直没有松开过自己的左手。
渗透了血的地毯,吞没了他起身时的动静。世界忽然被捂住嘴,被按下深深水底,再无一丝声息。
直到灯座撞击进那一颗尚未长大的头骨里,发出一声柴司此生再也没忘记的闷响。
达米安从未像那一刻般如此温顺,双腿一软,向前趴倒在地上。后脑勺与灯座脱离,下坠,拽起一线血珠。
居民被惊得一拧头,与柴司四目相对——在一片死寂里,时间走过了两秒。
……居民还在,通路还在。
到底要怎么才能关上这个通路?难道它也只听达米安的命令吗?
有一半柴司想怒吼,另一半想狂笑,却一动也动不了。
居民替他笑了。
“没想到吧通路还在我的天呀这个孩子可真是太宝贵了但是你可不行我不能留你了你去死死死死死死死吧”
它声音一顿时,尖尖的手却直袭而来。
“妈妈既然给了你这条命,也能拿走噢。”
如果今夜最后的结局,是达米安的死亡……带着几分冷漠,柴司·门罗忽然想,那么他就带着它过完这一辈子吧。
那时的柴司,还太年轻,还不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他从一个遥远模糊的地方,看着自己扑向地面,躲过那一只尖尖的手,就地一滚。
柴司滚到了达米安身旁,居民的手也紧咬着追了上来。
那时到底是下意识的自保?还是有意识的谋杀?
他忘记了,他宁可自己永远别再想起来。
柴司记得的,只有自己一把攥住弟弟的胳膊,把那一个软软的身体拽到自己身前——达米安仍然连接着通路的后背,被扎穿时,仿佛在天板下盛开了一场血红烟。
凯叔是在十几秒后,冲进房间里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