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跟着他拼杀多年的人,知根知底。老三跟他最久,有些护短的义气,却太过激进,对底下人也不够赏罚分明,由来已久积攒了不少怨气。老李早些年带了一帮人来投靠他,有自己的势力,有能力也算忠心。
陈浒知道,这些人有暗里龃龉。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面扯破脸皮。
场上一时寂静,下面跪着的人抹开额角淌下的血线,被授意继续禀报下去。
“我探过姓虞的小子筋脉,干涸无力,半点内功也没有,别说杀人,杀鸡都难。而且身上昨夜被伤重,绝无能力将四头领悄无声息杀在房中,再将尸体转移到一楼。而据守在三楼的几批巡逻回报,昨夜二楼与三楼通道各处,并未发现异样!”
说到这里,他踟蹰几下,才接着道:“然后,那姓虞的又说了句、说了句……”
“他说了什么?”
“他说,难道这条船上就单他一人有杀人动机不成。”
三头领闻言嗤笑道:“什么狗屁,不就是想推脱!不是他,莫非是楼下那群被五花大绑的软脚虾去干的?这艘船上到处都是我们的人,哪个通天本事的能在这么多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难不成还是……”
说到这里,他一下住了口,意识到什么,惊疑不定地将在座数人扫视了一遍。
比方才更拔张数倍的氛围弥漫开来。人人脸色不明。
——
毫不掩饰声量的这场谈话从二楼飘下底层船尾。
破损支离的木板碎块被丢进水中,沉下又浮起,在清澈江面晕开缕缕鲜红,随江流荡进浓雾后。
血实在黏稠,沾上便抹不干净,只得用匕首撬走地上沾血的木板,趁着船上那群人焦头烂额之际,丢到江上。
干干净净。
江雾清冷缠绵,蜂拥拂上今安的眉眼衣袂。
第11章 煙波驟
今安解决完手尾后,返回到三楼。
这边的审问早已结束。
通室狼藉里,受了鞭刑的人昏倒蜷在地上,鸦黑浓密的长发拢住半张面容。
今安低头仔细看了一会这张冶丽又易碎的脸。
如若不是这人当真城府深沉,瞒得滴水不漏,甚至不惜以身作诱引。便是虞府切实与江寇无甚牵扯,起码,不是同流合污的牵扯。
无可否认的是,他很听话。将方才这场戏演得半真半假,糊弄得那群人要窝里斗起来。又硬生生受住了一顿鞭刑。想必对这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来说真是平生仅此一遭,也痛得很。
但愧疚心于今安实在欠缺。
她幼时险作路边冻骨,或许也有过双亲疼爱的温暖时光,但太小了,早已被后来的饥寒磨得只知苟命贪生。即便后来拜入北境军麾下,从戎生涯也皆是你死我活的滋味,现今她看来只要不关乎生死,都是小事。
这个世道,做守山人固有傲骨,可山洪崩塌无常,可有瞧瞧山脚下是来犯的罪人,还是守了千百年的忠臣。
管他是谁,不也都淹成了惊涛洪流里的一声哀呼。
今安有立足当世的野心,也有审时度势的功利心。
她将人从头到脚扫视了几回,心头斟酌着,救下这个人能带来的是什么?虞家奉着这个恩情回报给她的价值,可够补足救了这人的操劳,又能为她在靳州立势助力多少。
昏沉疼痛间,有人将他从冰冷地上拉起,揽入温暖的怀抱。虞兰时浑噩睁眼望去,浓雾攀窗,满室灰暗。
倒是像垂怜他般,将不现世间的日光尽数收进面前这双眼睛里。
今安将人放上软床,将凝在他额角的一点脏灰抹去。
“没事了。”
——
山霭低回,云雨忽至。
白墙黛瓦间一片水色淋漓。
这样烟雨缥缈的时节在南城水乡最是常见。飞丝沾衣,屋檐落珠,各色油纸伞汇入街头巷尾。
着艳裳长裙袅娜穿行的姑娘是其中最靓丽的风景,执的纸伞也多是轻而巧,二十四骨的秋海棠花样。
也有浪迹天涯的北边来客,戴着灰斗笠踏过湿滑的青石板路。
而竹筏乌篷上,多是好及时行乐的公子哥,二三结伴,趁兴乘舟荡过城中的清溪弯桥。和曲应歌,快活肆意。
烟娘撑着伞走过石桥中央,在偏伞抬头时,听到了几句赞女儿美的唱词。
转首一望。
几个锦衣长绦的少年郎笑着,立于乌篷船头遥遥向她见礼。
我却已是过了脸红心跳的年岁了。烟娘内心毫无波澜,撑伞提篮步下桥头。
包子档上掀开的笼屉热气蓬勃而出,将隔壁摊的胭脂水粉都熏染得看不清颜色。
不时有相识的人向这位数年前艳冠洛临的烟掌柜问早。烟娘边笑边应,一路采买,转过几条小巷,回到了烟波楼。
画描金钩高高挂的牌匾下,伙计金阿三接过她手中的油伞和篮子。烟娘捻帕拂去肩上袖上沾着的雨珠,边踏过门槛边和他絮叨。
“大掌柜哟,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下雨天的哪来的那么多客人。再说,人家都跑到江边看热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