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礼扭头看着妻子,声音温柔起来,“别怕,今后你有我,还有齐政,一家人好好过日子便是。”
周陆氏泪眼婆娑地伏在周元礼的肩头,无声落泪,哭着哭着猛地发现不对,抬头幽怨地看着周元礼。
周元礼一拍脑门,“哦对,还有坚儿!”
周家的另一边,齐政和朱俊达客套两句之后,彼此落座。
朱俊达看了一圈周遭,“很难想象,齐公子这等身份,竟然住在如此寒酸的地方。”
齐政微微一笑,“豪宅万间,睡觉仅需三尺之宽。能遮风避雨,能安眠无忧,那就很满足了。”
朱俊达颔首道:“齐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淡然通透之见识,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但在下终究是个年轻人,还是有年轻人的习惯,比如性急,直接。”
朱俊达哈哈一笑,“既然齐公子是个爽快人,那在下也不藏掖了。”
“首先,要为今晨的事情,向齐公子道歉,老夫只是让这狗奴才来邀请齐公子,却没想到他跋扈惯了,竟然惹得齐公子动怒。朱贵!还不快滚进来?”
朱贵连忙来到二人跟前,朝着齐政当即就是一跪,“小人莽撞无知,冲撞了齐公子,还请齐公子恕罪!”
他的半边脸颊肿起,上面清晰的指痕还在,显然有着深刻的卖惨用意。
齐政摆手道:“朱会长这就见外了,也没什么事,过了就过了吧!”
朱俊达立刻道:“听见没有,齐公子不愿意原谅你,定是你态度还不诚恳!”
朱贵当即一咬牙,开始左右开弓扇自己嘴巴子,“齐公子,小人知错了,求齐公子原谅!”
齐政当即便摆手道:“朱会长,我这个人心善,见不得人受苦,你还是让他下去扇吧。”
朱贵的眼睛陡然瞪大,朱俊达也是嘴角一抽,不得不吩咐道:“没听见吗?滚下去,自己扇!”
等朱贵走了,朱俊达开口道:“齐公子可消气了?”
“本来就没有气,何来消气一说。”
“对对对!”朱俊达笑道:“不过这贱奴倒也没完全乱说,老夫的确有购进一批生丝的意愿,不知道齐公子愿不愿意割爱?”
齐政看了朱俊达一眼,“朱会长能出什么价?”
朱俊达看着齐政,犹豫一番,最终开口道:“五钱银子一两。”
如今苏州阊门码头上,生丝的市价,差不多就在四钱半到五钱之间,朱俊达这个五钱的报价,不能说是毫无诚意吧,只能说诚意极其有限。
齐政看着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八钱。”
门外扇嘴巴的声音瞬间一停。
朱俊达的眼睛登时一眯。
他亲自登门,还让心腹管家自扇耳光把齐政架起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讲武德?
他正要开口,齐政却一脸平静地继续道:“朱会长是不是觉得,你都这样做了,我居然不仅不松口,还狮子大开口地要价,简直是驳了你的面子?”
朱俊达挑眉沉默,齐政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但,为什么不能是江南商会有钱且有诚意,爽快且慷慨地与在下达成了共识呢?”
朱俊达终于忍不住道:“齐公子是把老夫当傻子吗?”
齐政摇头,“那肯定不是。”
朱俊达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齐政又道:“是朱会长现在表现得像个傻子,实际上在下无比希望朱会长是个聪明人。”
齐政不顾朱俊达登时一变的脸色,悠然道:“在下昨日与朱会长那八个字,其实是金玉良言,但似乎朱会长觉得是在下的不敬,未曾细想。”
“卫王殿下奉命前来江南,不管他是不是自愿,他都必须带着成果回京。”
“如今,卫王殿下已经掌握了整个江南之局的主动,但卫王殿下从未说过要将江南闹个天翻地覆,他对我等如此说的,对楚王殿下也是如此说的,相信朱会长也从您的渠道中知道了这个事情。”
“可偏偏,朱会长如今还看不清这一层,非得要扭扭捏捏,拉不下脸,江南集团真的拿不出这点钱?”
“你把钱给了,然后回去整理一个能让卫王在陛下面前,在朝堂诸公面前,交待得过去的东西,比如你们可以放弃的一些外围之人,一些外围势力,然后卫王殿下就派人在江南走一遭,这事儿他不就到此为止了吗?”
“朱会长执掌江南商会,把生意做到了富可敌国的份儿上,难道会看不懂这些?”
齐政看着朱俊达,“难不成事到如今,朱会长还会像洪成那个傻子一样,觉得整个江南可以一点血不出,一点肉不割地渡过这一劫吧?”
朱俊达的脸上,愤怒悄然消退,神色凝重地看着齐政。
齐政轻笑一声,“就如同杨进与你们说的,你们好好配合,大家一起合作,这个事儿他就过去了,你不配合,卫王拿不到能够交差的东西,那他回京之后前途断绝,朱会长觉得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杨进都能拉个垫背的,你想想手握便宜行事之权的卫王殿下,能不能拉几个垫背的?他拉的人又是什么分量?”
“两个多月前,卫王殿下初到江南,毫无根基,又无进展也就罢了,现在殿下捏着你们的命根子,你们还骄傲个什么呢?”
他身子前倾,看着朱俊达,“你们知道殿下如今有多少底牌吗?”
“你知道那些朝廷都剿不了的大股倭寇是怎么没了的吗?”
“你知道那大堤上刀都砍不烂的水泥是谁弄出来的吗?你知道殿下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吗?”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周家只有两万石生丝,为什么又还有一万石生丝出现在和殿下并无瓜葛的沈家手上吗?”
“朱会长,你看到的,只是我们想让你们看到的。”
“这一局,你赌不起,但更没必要去赌。”
朱俊达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齐政这一番话,是真的说服他了。
陛下既然让卫王来,那其实出血就是一定的了。
先前卫王太弱,他们想将卫王直接拦住,那还说得通。
但现在,明明对方占据优势,自己该做的是尽快结束这一局,而不是试图扳回劣势。
看着沉默的朱俊达,齐政缓缓道:“殿下手上的水泥,如果朱会长愿意,杭州地区的分销权,就交给你。”
朱俊达瞬间抬头,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缓缓开口。
“好!我愿意合作!”
齐政微笑点头,“今日下午,以八钱一斤的价格,交割三万石生丝。明日晚间,在下会在卫王的府邸之中,等待朱会长的到来,希望朱会长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名单。”
朱俊达既然下定了决心,也没再纠结,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齐政竖起手掌,朱俊达伸出手掌,双方击掌三下为誓。
当朱俊达在齐政的相送下出了门,坐上马车,全程陪同了朱俊达会见的那个同伴忍不住感慨道:“这齐公子,还真是巧舌如簧啊!”
朱俊达平静道:“你是不是想说我被他劝进去了,信了他的鬼话?”
朱俊达叹了口气,“不在于他说了什么,而是我自己被他的话提醒了,忽然明白了过来。我们不该执着于这一局的输赢。”
“这一局,卫王已经赢了,只是赢多赢少的问题。我们应该做的,是及时结束这一局,再重新发牌。”
他看着同伴,“江南大局还在,楚王殿下还在,朝局也没有大的变化,我们为什么不能眼光放长远,等待将来呢?只要楚王殿下荣登大宝,我们想要什么拿不回来?这些东西不过是暂时寄存在他们手上罢了。”
同伴也恍然点头,“会长说得极是,是在下目光短浅了。”
“走吧,今晚,要好好合计合计了。”
天德十九年六月十二,就在齐政与江南商会会长朱俊达那场决定整个江南短期命运的会谈之后的第二天。
卫王府,喜讯连连。
第一个惊喜来自于淮上,一位淮上盐商总会的副会长亲自抵达苏州,向卫王送上了六十万两的银票。
其中三十万两是按照赌约的赔款,剩下三十万两,则是盐帮的友谊。
卫王笑纳,设宴款待,宾主尽欢。
第二个惊喜则是来自于江南商会,江南商会以八钱银子一两的价格吃下了周家和沈家的三万石生丝,替卫王带来了足足二百四十万两银子的收入。
对原本以为按照市价能卖到一百二十万两都难的卫王府众人来说,这简直是喜出望外。
而真正更大的惊喜,则来自于江南商会会长朱俊达这个人。
是日傍晚,朱俊达登门造访卫王,卫王亲切接见。
寒暄入座之后,朱俊达直接开口道:“卫王殿下巡狩江南,涤荡积弊,江南商会虽能力微薄,亦有拳拳为国之心,愿为殿下分忧解难。”
说着,他便从怀中取出一份名单,“这是江南商会在生意过程中,所知晓的一些不法之官员、为富不仁为祸乡里的士绅富户,请殿下一阅,若能用上,便再好不过。愿为殿下之行,略尽绵薄之力,清除硕鼠民贼,还江南一片朗朗晴空。”
卫王看着眼前这几张纸,心忍不住怦怦直跳。
齐政竟然真的办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