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前行的马车里,周元礼也同样一脸担心地看着齐政,“齐政,你这么说,会不会,额,就是有什么不太好的影响?”
他已经在尽量斟酌着用词了,毕竟那可是江南商会的会长啊!
对江南的许多人,尤其是经商之人来说,衙门里的官老爷时不时就换,但江南商会的会长老爷,那可是一直在他们头上笼罩的天。
齐政笑着摆了摆手,“什么狗屁会长,洪成一死,他都火烧屁股坐不住了,不然他为什么跑到苏州来?他真要有底气,留在杭州等着我们过去找他呗,他有那个底气和胆量吗?”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既想跪,想媾和,又拉不下脸,要装逼,我才不惯着他!”
周元礼虽然听不懂装逼什么意思,但能明白齐政的意思,不过他还有个更关心的问题。
“你方才说你有办法解决生丝的麻烦,是不是就是算到了江南商会头上?那你现在拒绝了他们,又当如何?”
齐政闻言轻笑,“怎么说呢,是,也不是。”
他看着周元礼,“你知道为何我们明明知道了织造局那位杨公公勾结江南商会和倭寇的诸多事迹,却没杀他吗?”
周元礼一愣,齐政笑着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前行,来到了卫王府。
虽然如今卫王已经成为了苏州实际意义上的掌控者,但府衙有苏州同知蒋琰盯着,城防和周边盗贼、倭寇有苏州卫指挥使张世忠负责,他只需要坐镇自己的府邸就行了。
如今这间不算豪奢的宅院门口,堵着比以前还要多得多的马车,等着比以前更多的人。
齐政和周元礼见状只能提前下了车,步行走去。
一路上,在巷子中等着的人都看向这二位,默默地主动让开道路。
有不知情的还在疑惑这两人是谁,竟然这么嚣张地直接过去,在得到旁人的提醒后,目光之中立刻带上了几分谄媚和艳羡。
甚至有不少胆大脸厚的主动上前,拜不到卫王这尊大佛,拜拜齐公子这个传说中的护法罗汉也是好的嘛。
对于这些人,齐政面露和善的微笑,但脚下不停,手上不动,主打的就是一个态度没毛病,但半点不接茬。
周元礼跟在齐政身旁,原本小商人的自卑,在这一刻,被这一道道艳羡的目光彻底冲刷了干净。
二人来到门前,早已对齐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值守护卫自然不可能有丝毫阻拦,亲切甚至谦卑地将齐政迎了进去。
当二人一路来到书房,卫王瞧见齐政,也十分亲切地起身,还主动给齐政倒茶,周元礼也顺带着享受了一番这个服务,这也让他愈发惶恐。
若是生丝的事情,不能解决,自己哪儿有脸啊!
齐政笑着道:“殿下,江南商会的会长来苏州了,时候差不多了,生丝的问题也该解决了。”
周元礼连忙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卫王已经点头道:“也是,田七,去把杨进叫来。”
没过多久,穿着官服的杨进匆匆抵达。
一进屋,就光速滑跪,“老奴杨进,拜见殿下。”
齐政和周元礼都坐在一扇屏风之后,安静地听着。
卫王并没有直接叫杨进起身,就任由他这么跪着。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外面的蝉鸣愈发聒噪。
死寂渐渐成了惶恐,惶恐又催生了不安,在跪伏在地的杨进头顶,凝结成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当一滴汗珠滴落地面,卫王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杨进,你该死。”
杨进连忙磕头不止,“老奴该死,老奴的确该死!”
身为织造局太监,他曾十分自信地以为,卫王绝不敢杀他。
但在亲眼看见了马有昌和林满的尸首之后,他彻底怂了。
同时,在宫里养出的揣摩本能让他懂得,若是卫王真要杀他,他不会有见这一面的机会。
要想不死,就必须把握住这一次关键的会面。
“就你干的那些事,哪怕你是童公公的人,本王也可以直接将你就地正法,童公公也不会多说什么。”
“是是是,老奴鬼迷心窍,多谢殿下开恩。”
“别这么急着就讨活命符。”
卫王轻哼一声,“但童公公在宫里,对本王的母妃,多有照顾,本王承他的情,所以,本王可以给你机会。”
杨进连忙磕头,“老奴该如何做,请殿下示下,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三日之后,本王会率苏州官吏,再度巡查织造局,尤其是库房等重地,若再出了任何纰漏,别说本王没给过你机会!”
听着卫王杀气腾腾的话,杨进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当即叩头,“老奴谢殿下不杀之恩,殿下放心,老奴定当竭力,不负殿下宽仁。”
“好了,下去吧。”
看着杨进千恩万谢离去的背影,卫王轻哼了一声,“你说这人,给了他四五日时间了,都不知道主动来办,还要我指点敲打。”
齐政笑着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或许是能想到,但是他就那点筹码,一旦用了,万一殿下志不在此,他可就没了腾挪空间了,不如干脆赌一把,等着看殿下会不会找他。所以,难怪会让他来坐镇苏州织造局,这倒是个狠人啊!”
齐政看着卫王,笑容玩味,“如此,既能解决我们的麻烦,又能卖童公公一个面子,倒是两全其美了。”
卫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无需如此试探我,他若只是勾结地方势力,我还能饶了他。但他通倭资敌,我若饶了他,那些无辜惨死的百姓又当如何?我的念头如何通达?得罪童公公又如何,他死定了!”
齐政肃容一拜,“殿下高义!在下佩服。”
周元礼看得一愣一愣的,懵逼地跟着一拜,同时心里在纳闷着,然后呢?
不是要解决生丝的事情吗?
怎么一个字儿没提啊?
好想问一句,但好怕他们说我蠢啊!
“你多虑了,我不亲自去见那齐政,真不是自大愚蠢。”
苏州的某处园子中,水榭之中,湖风微带凉意,解了几分暑热,江南商会的会长朱俊达叹了口气,和一个随行的商会成员开口解释道:
“如今卫王这一手釜底抽薪来得太绝,中条三郎多半在他手上,咱们更不知道他从苏州府衙和洪家弄到了多少把柄。咱们的确是不得不妥协,但这妥协,也是要讲策略的。”
他手中拿着一柄黄金如意轻轻敲着桌子,丝毫不在意会不会磕坏,“若是我们上来就是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那卫王和他的人就会变本加厉,更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保不齐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儿。”
“而且,你想想,这时候有多少人正在看着我们?等着看我们的态度。我们若是怕了,跪了,他们会怎么办?”
“这就好比一座房子,现在倒了半面墙,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力把这半面墙撑起来,而不是立刻把剩下的半面也推了。如果那样,整个屋子也将不存在了。”
“这个齐政,我仔细研究过情报,他的确是卫王的一个智囊。但我始终怀疑,他的身份太过低微,很可能只是被推到台前的人,用来彰显卫王的虚怀若谷,好吸纳江南的寒门才子。真正厉害的,应该是另有其人,比如沈家那个消失了多年的沈千钟。”
“可不管怎么说,他依旧是卫王当前的红人,能跟卫王说得上话,也真的有几分本事。若是能走通他的门路,这事儿咱们就有转圜的机会。今日派朱贵去,他若是聪明,自然知道接住我们递去的台阶,咱们这事儿就有解决的希望了。”
对面的人点头,“还是会长看得深远,在下佩服。”
话音刚落,朱贵的身影便匆匆出现在水榭中,将会面的情况说了。
尤其是听到齐政送的那八个字时,朱俊达还没说话,随行的人便彻底愤怒了,一拍桌子站起,“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小商人家里的书童,是他娘的一个奴仆,也配说让会长大人摆正位置?”
但朱俊达却并未动怒,淡淡一笑,“这么说来,我反而更有信心了些。”
他看着两人,“说明这个什么齐政,真的没看懂我今日举措的深意,不是个够格的聪明人,那这样的人,反倒更容易拿捏。”
他笑着起身,负手望着眼前的湖面,嗤笑道:“原以为他真的是一个惊世之才,演了一番风云际会,自微末中崛起的故事,如今看来,果然只是被推到台前,用来邀买人心的手段。什么义子,不过就和咱们江南这些大户一样,不过是奴仆的另一种称呼罢了。”
其余二人听他这么一说,都觉得有几分道理。
朱贵问道:“老爷,那我们接下来如何行事?”
朱俊达呵呵一笑,“等,等着他们来求我们!周家手上两万石生丝,卫王想尽快出手,他们除了找我们,哪儿还有别的路子。现在就是熬鹰,看谁先坐不住了!”
“老爷英明!”
朱贵的吹捧声才刚落,门外匆匆走来一个随行护卫。
“老爷,苏州织造局杨公公求见。”
朱俊达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但还是吩咐护卫将对方请进来。
“杨公公,自去岁一别,公公风采,更胜往昔啊!”
对杨进知道自己的住处,朱俊达并不意外,笑着拱手打起了招呼。
杨进敷衍地行了一礼,落座之后,直接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
朱俊达一听这话,心头猛地生出几分不详的预感,“公公请讲。”
“织造局先前为了配合你们打生丝的价格战,挪用了三万石生丝给你们,这事儿被卫王知道了,他三日之后要巡查织造局。还要劳烦朱会长立刻去将周家手上的两万石生丝和沈家手上的一万石生丝买了。”
朱俊达闻言如遭雷击,竟然还有这事儿?!
洪成,我干你娘!
事实上,洪成若是真的在天有灵,他也叫苦,他们就挪了两万两千石,哪有三万石啊!
朱俊达皱着眉头,开始跟杨进扯皮,“杨公公,这事儿恐怕不好办吧?”
但杨进如今刀架在脖子上,哪儿有心思听他说这些,甚至连绕圈子的耐心都没有。
“咱们都是合作多年的人了,客套话我也不想多说。如今这局势,三天之内,这事儿办不了,我就得死!”
“我这个人,对朋友仗义,三万石说挪也就挪了。但是朋友若是对我不仗义,我死的时候,拖几个人下水还是办得到的!”
“这三万石生丝,就劳烦朱会长和江南商会尽快办好。”
“我有一句话送给朱会长,认清形势,摆正态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