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看人,总归是要看他的做法,而不是听他的说法。
可又转念一想,他能等,周家却等不起了。
四舍五入,他也等不起了。
那便也没啥好后悔的了。
而在这个时候,陆十安的声音也同时传来,“你方才的见解很有说法,但还不够,四点问题只分析了两点,还有两点呢?”
既然打定了主意,齐政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当即开弓没有回头箭般地继续道:“第三点则更简单了。他们所谓的官商贸易,靡费甚巨而无用,不如将这费用在百姓身上。这言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们华夏,自祖龙一统四海,集权中央以来,随着汉承秦制,代代巩固,已经形成了十分稳固地大一统中央集权体制。这样的国情之下,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就是国家财政的统一支配。”
“国家要整饬城防、蓄养军队,要不要钱?要修桥铺路、兴修水利,要不要钱?要赈济灾民、减免税赋,要不要钱?要修书编史、兴盛文教,要不要钱?这些钱从哪儿来?当然是从国库里面来。但国库的钱又从哪儿来呢?”
齐政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几分激动,“朝廷让官商去做生意,做的还是跟外邦人的生意,将他们的白银、香料、奇珍异宝,用极低的价格弄到国内来,充盈国库,然后朝廷才有了办大事的能力。办的这些事情,难道最终惠及的不是天下万民吗?怎么又叫靡费甚巨而无用,要关了这贸易,再将销用在百姓身上呢?”
陆十安也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太宗朝做了许多大事,更是在边疆打出了数十年和平,财政上的确没出过什么乱子,可为何他们要如此做呢?”
“因为这口肉他们吃不到啊!”
齐政的一句话,直接捅破了那层被掩盖的窗户纸,“市舶司的收入,直入国库,国库的每一分支出都要经过户部乃至政事堂,这是多大一口肥肉啊,只能看不能吃,你要饿死他们吗?”
“人啊,在欲望面前总会自己想办法的,不管是面对心爱之人的软磨硬泡得寸进尺,还是面对升迁之机时的卑躬屈膝阿谀奉承,那脑子的灵光程度都让人震惊。比如这帮人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既然已经论证了这坨肉这么大,我们又抢不过来,那我们干脆唆使朝廷放弃这块肉,然后自己来做不就行了?至于说朝廷少了这么大一块财政收入,能不能继续维持对民生的改善,那我管他去死?不还有那么多如草芥一样的底层百姓嘛,继续压榨便是啊!修桥铺路,让他们免费出徭役,户部吃紧便多征加征税赋。”
他看着陆十安,嘴角带着几分讥讽,“大不了就像有句话说得好,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嘛!”
陆十安的脸上,神色登时精彩起来。
尴尬、愤怒、无奈、自嘲、疑惑.
“说最后一点吧。”他无奈地长叹一声。
齐政倒也没指望遇见的第一个朝廷大员就能抱着【人民万岁】之心,这对一个封建王朝的士人官员来说,实在有些太过难得。
所以,他只是心头微微有些遗憾,便接着开了口。
“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那最后一点,就很清晰了。”
“朝廷如他们所鼓动的那样实施了海禁,那原本已经验证了的商路需求和巨大的市场空白,该由谁来填补呢?自然是有能力做这些事情的士绅豪商们,而他们所能走的途径也就只有一条:走私。”
“但官商能把这事儿搞好,是因为有庞大的武装力量,可这些士绅豪商能够聚集起海量的财富不假,可若是想要蓄养武装,那就触碰到了朝廷底线了,任何人随便一个举报都是九族消消乐。”
说到这儿,齐政忽然顿了顿,看向陆十安,“陆大人,你曾是兵部侍郎,你扪心自问,大梁的军队战斗力真的那么差吗?会被这些倭寇逗得团团转,怎么清剿都无能为力,只能纵容他们为祸吗?”
听到这儿,陆十安再听不懂齐政的用意,那就不配在朝廷当几十年的官了。
“你是怀疑,他们和倭寇之间有勾结?”
“不是怀疑,是确信。”
齐政的面色严肃而认真,缓缓道:“就如我们方才所言,商路在眼前,但是没有武装力量保护,他们又不可能自建武装力量,那能想到什么办法呢?那就是一方面联合倭寇势力,收买扶持海盗势力,将不听话的倭寇和海盗都收拾掉,只剩下自己人,保障自己商路的畅通;”
“另一方面腐蚀朝廷海防武装,安插眼线,保证自己的走私活动得以进行的同时,还能让朝廷对倭寇和海盗的清剿无功而返,继续坐实海患的存在,夯实海禁的基础。”
“这样便能保证他们一边可以通过走私赚取海量的利润进入自己的腰包,一边还能扶持起自己的代表在朝堂上替他们摇舌鼓吹海禁的重要,至于别的,比如镇海卫的那场惨案,那些人命,对他们来说,重要吗?”
齐政的脸上,不是愤怒,而是浓浓的嘲讽,与彻底的鄙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