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有可能跟陆侍郎攀上关系,他终于在这铺天盖地的压力之中,望见了一丝曙光。
但他不知道的是,周陆氏跟陆十安哪儿有什么熟悉的,她的话,无非是想让丈夫安心罢了。
躺在深夜的床上,听着丈夫这几日难得熟睡时的微微鼾声,周陆氏觉得自己哪怕会受点委屈,也值了。
梦安客栈,甲一号院。
陆十安坐在院子的火炉旁,望着明灭的炭火,怔怔出神。
他不是在悟道,而是在消化齐政白天那一番话的后劲。
别看齐政就聊了那么一小会儿,可对这位吃过见过的大佬而言,那些言简意赅的言语背后,所展示的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他闻所未闻的,而这番见地所透露出来的格局和视野,更是让他这个曾经站在朝堂高处的人,暗自心惊。
原来自己对于制度的思考,还那般浅薄,只停留在实务的操作层面。
人人都说自己若不是这张嘴,肯定能去政事堂里坐坐,但想来这就是自己和政事堂相公们真正的差距吧?
他们看问题肯定不会如自己这样一叶障目,而是如齐政这般高屋建瓴吧?
他自己都没发现,在他的潜意识里已经将齐政的见解,提到了和政事堂那帮老妖孽一般的地步。
而齐政所说的另一点,则让他更加心神激荡。
这些年里,他始终忘不了当初那场志气激荡,意气昂扬的新政,大家挥斥方遒,纵论古今,仿佛就要一扫本朝积弊,而致天下清明。
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反对派无情的反击,仅仅半年,在皇帝的默许下,新政便彻底宣告终结。
他没有亲身参与其中,但他永远都记得,当他事后去看望自己那位罢官还乡的座师时,对方的腰背虽然还挺拔,头发也还整齐,仿佛什么都没变,什么都还在,却缺了那股以前从未缺过的精气神。
问起新政,落寞的老人没有愤懑,没有哀伤,只是望着远方的天空,轻轻说了一句,“仲平啊,你知道吗?我们差一点就摸到月亮了。”
陆十安抬头望天,一轮皓月安静地悬于天际,似乎触手可及。
他缓缓地伸出手,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看起来那么近的,实际上,却是那么远。
“老陈。”
“老爷。”
“稍后我修书一封,你明日上午带去程府,请齐政过来,记得姿态恭敬些,务必请到。”
“是。”
翌日清晨,在一夜的辗转反侧和心理建设之后,周陆氏一大早便在心腹婢女的陪同下出了门。
马车没有直接驶向梦安客栈,而是去往了陆家。
也就是她的娘家。
江南陆家的确是人所共知的高门,但具体到周陆氏他们这一支,已经是典型的名气大于实力了。
虽然也没什么名气,但依旧大于实力。
否则周陆氏也不至于嫁给周元礼这个商贾之子。
自认门第甚高的陆家之所以捏着鼻子允许嫡女嫁了个富商之家,是觉得周家好歹也能接济一下自己这个外强中干的家族。
事情的发展也和他们设想的一样,周家对他们毕恭毕敬几乎有求必应,银子用度尽数慷慨解囊,周陆氏的父兄对此也能自我安慰还算不错,对小两口不说多好但也不太坏。
但这一切,在陆十安仕途走上快车道之后就变了。
我们陆家这是又要起飞了啊!
什么?人家陆大人住在江宁,又不在苏州?
那不管,我们共用一个太爷爷,有问题吗?
他都起飞了,我们家里起飞还远吗?
四舍五入这不等于我们家已经起飞了?
既然已经起飞了,你一个商贾贱民凭什么跟我们平起平坐?
虽然江南之地,商事繁盛,商人地位颇高,但对陆家这种自认为传承数百年如今又不那么发达的大族而言,在嫉妒发酸之余,门第就是他们仅存的骄傲。
自此,周元礼在苏州陆家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备受冷眼,以至于到了后来,他每年除了必要的不得不去的场合,几乎从来不再登陆家的门。
而周陆氏也是在受尽嘲讽之后夫唱妇随,很久都没有回过娘家了。
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马车的车轮轻轻碾过了不知道多少块石板,苏州陆府,终于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