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宅心仁厚
入夜。
司礼监值房。
怀恩迟迟没有走,就坐在那儿,什么事都不做。
萧敬等人几次进出,怀恩都未加以理会。
一直到覃昌来时,值房内除了怀恩已不剩旁人。
“怀公公,夜深了,您为何还不休息?”
覃昌道,“明日一早还有早朝呢。”
怀恩抬起头来,问道:“让你把事叫停,你做到了吗?”
覃昌先是一怔,随即点头:“我已经决定不再涉及此事,先前被看押的张家门人,日落前都悉数放归回去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怀恩叹道:“我先前以为,张家有个张国丈,日后在朝中便足以呼风唤雨。如今才知,原来张家的未来并不在张国丈身上,而全系于其子延龄之身。”
“您?”
覃昌多少有些没预料到这一茬。
心说,你一个人入夜后不睡觉,连病体都不顾,在那儿冥思苦想半天,就琢磨出这个来?
怀恩道:“今日张延龄入宫,面见陛下和皇后,竟未曾对白天之事有任何讲述。”
“他……没告状?”
覃昌显得很惊讶。
怀恩点头道:“非但没告状,他还说,明日朝会上必定有人将此事揭发出来,届时会引起波澜。
“我本不太愿意相信,但先前,我找人去查问了一下,得知朝中已有不下二十位朝臣,准备明日早朝上参劾张国丈父子二人。这事……就算我们想及时止损,也有人不肯善罢甘休。”
覃昌有些着急,解释道:“怀公公,您一定要相信,这事并非是在下所主使。我对此并不知情。”
“我明白,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明知是必输的局,你没理由还要往前冲。”怀恩道,“但可惜,朝中有些人太过于自信,他们觉得有张氏外戚打人之事做铺垫,就好像拿住了把柄,足以让张国丈以后在朝中无法立足。”
覃昌有些气恼:“必定是刘阁老找人所为。”
怀恩面色平静,道:“刘吉为了防止张峦入阁,可说是煞费苦心,但可惜他把力气用错了地方。”
覃昌谨慎地问道:“要不要找人去点醒他?”
“既然你没上那条船,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怀恩瞪着覃昌道,“刘吉一心防备张峦入阁,却没想到,张峦只是张家招摇在外的幌子,其核心却是张延龄。不过想想也是,以刘吉的造诣,估计只能跟那位张国丈斗斗法,却还斗不过。”
覃昌有些不满道:“怀公公,大可不必如此灰心丧气。张国丈目前只是户部右侍郎而已,影响极为有限。至于那位被你看重的张家小国舅,现在……仍旧只是个市井草民,不足为虑。”
“对。”
怀恩点头道,“将来的事,自然会有将来的人应付,无需咱多操心。不过也好,朝中更新换代,差不多快结束了。”
覃昌茫然地道:“在下不明白您老的意思。”
怀恩脸上多少有些欣慰之色:“如今朝堂上,要比谁能得到陛下的信任,以前我们这些内官,比外面的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但如今……或是将来,能跟那位小国舅斗法的,只能是刘吉退下去后,接替他的人。”
“乃……徐阁老?”
覃昌好似明白过来。
怀恩面带欣慰之色,点头道:“东宫讲班已经在朝中崛起,再不是以前万安、刘吉和尹直等人能只手遮天的时候。
“东宫讲班中,忠直之人众多,他们既有能力,又有手腕,断不会容许外来势力涉足礼法传承。所以说,你可以放手了。”
覃昌松了一口气道:“是啊,在下确实太过心急了些……有些事,本不该我来担心的,实在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怀恩摇头:“我的意思是说,你该想想如何体面地退下来。经此一事,你以为所做一切,能瞒得住张家人吗?
“陛下要的是绝对的忠诚,眼下看来,在忠君这件事上,我们做得还嫌不足,我们自己的小心思实在太多了。”
“什么?”
覃昌显得难以理解。
我们为了防止外戚乱政,维系大明皇族的利益,殚精极虑找张峦的麻烦,竟成我们的过错了?
怀恩起身道:“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主动向陛下递个请辞奏疏,君臣间或还能做到好聚好散,否则下场不好说。”
说完,怀恩深深地看了覃昌一眼,然后就像是要跟对方划清界限一般,头一撇,朝门口径直而去。
……
……
张府,别院。
张峦坐在堂屋里,翘着二郎腿,手上拿着个茶碗,里面却连一口茶都没有。
“儿啊,明天为父就要去朝堂上舌战群儒了,你不打算给为父好好指点一下?”张峦嘴上求策,但脸上神色却很平静,就像个没事人一样。
主要是……习惯了!
张延龄道:“有什么?无非是见招拆招呗……或许准备了半天,结果人家却不出招,那不是白准备了么?
“我一直在想,怀恩整人的手段样繁多,有点儿防不胜防的意思,或许明日咱的所有准备都用不上呢?”
张峦也是一脸难色:“斗覃昌,我心里还有点儿底,可人家怀恩是什么水准?你又不在旁,我能斗得过他吗?”
张延龄笑着宽慰:“这次你的对手,既不是怀恩,也不是覃昌,而是刘吉和杜铭他们。明日朝会上,或许怀恩和覃昌还会替你说话呢。”
“啥意思?”
张峦皱眉道,“你刚才不还说,我准备的用不上?你说的想想就不靠谱,怀恩和覃昌一边害我,一边又帮我说话,这是两面三刀吗?”
“爹,今天的事发生后,你没发现怀恩和覃昌完全置之不理吗?其实从头到尾,只有个锦衣卫千户牟斌出头,后面他自己也服软了,关在大兴县衙的人都给咱放回来了。”张延龄道,“我在想,这件事发生后,怀恩一定想弃车保帅。”
“他弃谁?刘吉?还是杜铭?”
张峦问道。
“当然是把覃昌放弃了呀。”
张延龄笑着说道,“你以为覃昌先前在怀恩生病的事情上着着实实坑了他一把,怀恩能善罢甘休?要是覃昌做事能顺他心意还好,一旦不顺,覃昌绝对会先倒大霉!”
张峦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道:“嘿,你小子怎么越说越邪乎了?你先前还说覃昌只是被人当枪使,幕后元凶是怀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