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枯叶就这样站着,站在窗前,看着那些干枯的树叶一片一片飘到地下。有时候下一场雨,泥土掩埋了湿软的落叶,叶片半掩入土,看上去一片狼藉,一片荒凉。
那一刻,枯叶突然开始讨厌起自己这个用了十多年的代号。
枯叶,枯叶,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听。
也是那一刻,他又开始想展皓……想着那个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坚持叫他的本名。偶尔有一次,他记得是在苏州,展皓说漏了嘴,叫了他一声“小狐狸”。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名字。
一时间觉得有点儿酸酸的,但好像又有一点甜。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好,但也很坏,让他又觉得不舒服了……心慌意乱,胸膛底下砰砰跳。
他不知道某种别人老是挂在嘴边的感情,他没有尝过。但是这一刻,似乎所有的事实都指向那一个答案,他几乎没法儿对自己否认。
在树叶一片片落下的时间里,日子如流水,逐渐到了中秋。
枯叶记得,他的生日是在中秋过后的第三天。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给自己庆祝过了,但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有一年逃亡到江陵时,大哥在那天到一家酒楼里偷了半只烤鸭出来。金黄的、肥美的烤鸭,大哥把最肥嫩的鸭腿揪下来给他,脸上温柔地笑着说,我们家小别这就八岁啦。
八岁,廿五岁,十七年的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
开封府即使在中秋也是很忙的,展昭在外面巡街,上午包大人还升堂审了两件案子,公孙更不必说,一整天都坐在医馆里。小四子跟着爹爹学看病,一直趴在桌子边,小良子跟赵普倒是待在府里面练功夫,只不过九王爷想媳妇儿呢,坐在旁边指点得心不在焉的。
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忙个不停,杀鸡杀鸭,准备月饼瓜果,越到傍晚就越热闹。枯叶站在窗户里看着外面的人忙来忙去,小丫鬟们端着装满水果的果盘往另一边走,估计是在摆祭月的香案。下风处的厨房那边,吆喝声呼喊声此起彼伏。让一让让一让,把这几只鸡端到那边去,等会儿得过水……厨房大娘的嗓子还真不是盖的。
相比起那边的喧闹,病房这一溜儿就清净许多。枯叶怔怔地在窗户边看着,院子里的木芙蓉开了,一大团白色或者粉色的花朵,娇艳又芬芳。前一日小四子在花里转悠,大眼睛有些狡黠地看着他,问:“小叶子,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花儿?”
枯叶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叶子熟悉,在展家好像见过,但名字不知道,于是老实地答:“不认识。”小四子嘿嘿地笑起来,摘了一朵花儿踮起脚尖放在窗台上,一下下推给他,眼睛笑得弯弯地说:“这花儿叫木芙蓉,能消肿排脓呢,爹爹告诉我的。”
枯叶垂着眼静静地拈了那朵雪白的花儿,心里却不由得想,秋天了,展家除了这木芙蓉,还会开什么花儿呢?若他此时不在开封,而是在常州,展皓估计不等他问,吃饭时候肯定就自顾自地把这花的名字说给他听了。只可惜,现在他不在常州,不在展家。未闻花名之时,会告诉他答案的,只有这个小娃娃。
太阳已经渐渐西斜了,光线的颜色慢慢带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院子里的草丛因为季节的变换已经改变了颜色,原本绿油油的草尖逐渐变得枯黄,看上去干干的,毛毛的。这让枯叶想到以前自己头发的发尾,也是干干的,毛毛躁躁的,太阳一照就显出枯黄色,难看死了。照这样说,现在头发没了倒还干净利落,也不用时时修剪,清净方便。
他摸了摸自己已经长出两指高的寸头,硬挺的头发扎扎的,显得很健康。但愿这次留长了之后不会像以前那么惨,不过估计那也是三四年之后的事情了。
头发剪短容易,“咔嚓”一下就没了。但要长成原来的样子,却得花上好几年。
摸着自己后脑勺上的那条伤疤,枯叶默默地将窗户关上了。外面所有的热闹、喜庆、开心,又或者团聚,都是他们的,都是别人的,他自己什么也没有。
一些假设不能想,一想就忍不住难受。他不在常州府,大哥也无法死而复生。现在的展家恐怕也是张灯结彩的吧,就算展皓不在意,那些个小丫头肯定也耐不住。他记得展家院子里没有桂花,若要赏月折桂,他们一大帮子人估计得到外头去……
刚准备想那些人会去哪儿,窗户外面就传来了一声细细的猫儿低叫。枯叶听了不禁精神一震,耳朵一竖,手里“呼啦”一下把窗户打开了。院子里的干草地上,不知哪儿来了一只半大的虎斑猫咪,正翘着小尾巴好奇地一边走一边闻。枯叶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它缓慢移动,嗅闻着走到了木芙蓉花树下。小家伙仰起脑袋,看见了叶子里粉红粉红的花儿。
“咪~”猫儿仰着头,身子一摇一晃,像是在数有多少花儿似的。那样子不禁让枯叶想起几个月前的方秋,他在自己怀抱里也是这样,仰头看着树里的大叶紫薇,眼神里露出巴巴的渴望。
那时候,他用手举起了方秋,让小孩儿去摸那朵粉紫色的花。现在,枯叶心里也痒痒的,有那么一点儿想走出房间去,将小猫咪抱起来,让它碰一碰高高在上的花朵。
这时候院子里没有人,大家都在外面忙碌着,病房前面很清净。枯叶四下打量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外衫穿上,系好腰带,再拿起桌上的面具戴好,随后,慢吞吞地,静悄悄地……把门打开了。
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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