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因锦衣卫们委实不知,为何要拷问袁崇焕本人,是谁写了攻击他的大字报一事。又因,他明明早上才尊荣无比地离宫,宫里还为他准备了晚筵。所以,在如此诡异的局面下,被送来诏狱的袁督师,并未再受刑。
狱官反倒作主将他抬进了,平常只有使了最多银子才能被囚的,“最好”牢房。
但在那八个月里,他被关在什么地方?
我一步步地,沿着石梯,往地下走去。虽然身前身后,都有锦衣卫使殷切地提着灯笼照明,虽然墙上燃着松脂火把,虽然我又披了一件暖和的麾,却仍然,控制不住一步步往下走,一步步如溺入寒潭的窒息。
墙壁都是厚厚的青石混着泥土所砌,厚达数尺,又隐隐透出铁锈血腥味来。可怜的几点光明仿佛都被吸进了窒息的黑壁――――此处,任犯人在黑暗的地狱呻吟呼号,声嘶力竭,地面上却依旧是白晃晃的阳光普照,静怡自如,纹丝不动。
这里,囚过什么人呢?有于谦,杨继盛,左光斗,杨琏?
还有,他。
我想惨笑。有记载,“比时累累跪阶前,裸体辱之。”“创痛未平,不再宿复加拷掠”。这一切,可有谁能幸免?
静悄悄地无人说话。也许,皇帝濒临狂暴的情绪,已被察觉?
领头的锦衣卫,屏息躬身行礼,在一间室外悄然停下。我在麾衣下紧握住手,任由指甲狠掐掌心,强行按耐着心绪略一点头。他便从腰际取出一串钥匙,未几便开了锁。
这里,才是了。我怔怔站在门口,只觉一股腐腥扑面而来,几乎呕吐竟驻足不前。
我怎么这么,没用?
贴身服侍的小内监,连忙将手中香炉点上,赶着先进去熏――――我忙摇头,冷冷说不必了。便一把推开众人,往里冲。
脚下,依旧是一串冰冷的台阶。锦衣卫慌忙将壁上的油灯点亮,可还是那么阴森森,阴森森地,只凸现出,挂在墙壁上的种种刑具,和油炸,活剐,扒舌,腰斩,夜叉小鬼,阎罗判官这一幅幅,地狱十八层的狰狞涂鸦来。
我穿着靴,脚底一踩,沙沙枯响。低头一看,是几束脏污的枯草。再抬头望,小小宫灯却只照得亮薄薄近处一圈。
我看不见,前方那浓黑的角落里,是不是还铐着谁,蜷着谁。是否有谁在伤痛,在煎熬,在与虫鼠蝇蛭为伴,在生死一线昏迷浮沉。
心头突然涌上无边慌乱。我竭力想,袁督师可究竟安好吗?是了。他明明已经在乾清宫舒适安睡,被褥掖得暖洋洋。若他偶然醒来,一眼,就能看到窗外的无边明月光,摇曳桃花影――――应该,会安心吧?应该,会很快再度入睡吧?
所以,我眼前的一定是幻像。他并没有,艰难地伏在一点昏黄如豆下,戴着镣铐,僵冷着红肿了手指,给辽东亲信铁骑军士,亲写那一封安抚信!
督师督师,你知道不知道,正是这封信,彰示皇帝不能控制军队而你却能够?正是这封信,在崇祯眼里你断无生理!
我微微发抖。便伸手,裹紧了麾袍。好险,好险。督师他,如今已经安全了,舒适了,再没人能伤他一指头。
不知是谁,不知什么时候,又抬了数个火盆进来,熊熊的火焰总算将这一方囚室略微照亮。
我恍惚地想,原本诏狱的规矩,是在寒冬也不得生火,犯人的衣食,全都是粗劣冷残之类吧?
人人都在偷偷看我的脸色,难道惨白?怕我昏倒吗?难道铁青?怕我暴怒吗?
不会,他在这里熬了那么久,我怎么能这一下就昏倒?他已经遭受过折磨,如今暴怒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要……
我呆站了一盏茶时间,开口哑着声音问,此间牢房,是否自袁卿后,再未囚禁过他人?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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